□丁昕
家乡的汤旺河总是在梦里发出邀请,让我到河边坐一坐。
它是一道秀美的流水,兀自穿行小兴安岭其间,信步于四季。居于水系发达的江南的朋友在春季来看时称它为“溪”,她说这话时直摇头,一副不屑的样子。但是,她告诉我一定要珍惜眼前的家乡河流,因为她家乡的大河早些年面目全非,如今正在恢复往日的模样。
汤旺河及周边茂盛的植被。
我曾在苏州教过五年书,有时忍不住在语文课上向学生们描述汤旺河的美好样貌。暮色淋下来,为汤旺河洒落一川光斑,小伙伴们依偎在它身旁玩耍,闪闪发亮的水珠跳跃着、歌唱着……碧水丹山的图景里或立或坐或跑或跳的剪影总有一个属于少年时期的我。而这河也像一个闲散的少年,一路迤逦西行,最终注入现代作家萧红魂牵梦萦的呼兰河。我与萧红都是一条河流滋养的生命啊。在呼兰河的上游,汤旺河这个名字像是蕴藏了许多愿景,被她滋养的林区在她的怀抱里日渐蓬勃。从三四月份开始,她有了腰身。它很细,阳光下,它是黑土地庄重的衣襟上一道耀眼的丝线。它绝对漫长,我曾骑车追逐它整整两天,也没有弄清楚它的归宿。年少时的往事都是含糖量很高的,不管它有水没水,哪怕是冰冻三尺,我几乎每天都要到它身边玩耍。
久别重逢的熨帖总是在我外地求学、工作归来后,到它附近坐一坐、走一走时才能感受到,就好像皱在一起的愁绪总要汩汩径流漫过,方能渐渐舒展平整。水流过塔头甸子的淙淙响声让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安静地镶嵌在一望无际的草丛里。岸草纷纷倒伏在水中,根部紧扯着岸边松动的土。力不从心的,就让水流挟着,跟头把式地流成水草。水是清冽的,透着寒气,盛夏的阳光照到了水底,却不能暖热水的心。
其实在黑土地上,这样的流水多得是。只要你愿意深入丛林草甸,它们常常会冷不丁从脚底下冒出来。对于大地,它们谈不上雪中送炭,却称得上锦上添花。黑土地并不缺水,缺水的土地叫做沙漠。南方人习惯用粗犷、豪放这样的字眼,用以形容北方的千里沃野,大气归大气,却终究脱不掉空阔无垠的寂寥。当满眼都被清一色的山原林莽塞满的时候,惊叹之余,你会觉得太满了。当是时,一道亮晶晶的流水裁开浑然一体的旷野,天宽地阔的北国就增添了具象鲜活的气质。譬如茅兰沟躲在山林间,却难掩秀美与苍翠,狠狠地为我的家乡争了一口气。
汤旺河把伊春市裁成若干版块。沿着它探究河流的走向,我会接受天地灵秀的恩赐。河水是温柔的,在坚持方向的同时,对障碍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那些个山峦与汤旺河是亘古的朋友啦,汤旺河气定神闲地游走在群山之间,催生亿万茂林丰草。河水是有心有情的,不会无缘无故横冲直撞。没有强力作用的时候,它因时就势。如果人们硬要去给它改变一下流向,它说不定就会勃然大怒了,发起疯来的样子着实不美。
世界上没有一条河是直的。河流是大地的血脉,要蜿蜒曲折,要回环往复,把营养送达生命肌体的每一道经络。汤旺河总是以散步的方式去生长,喝水长大的孩子心里装着它游走四方,梦里梦外都是灵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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